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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變色龍》
裘瑟.阿古瓦盧薩◎著

追憶根源,做夢最真◎張淑英(臺大外文系教授)

古巴已逝作家卡布列拉.殷凡特(Guillermo Cabrera Infante,1929~2005)生前曾經說過:「談論當代拉丁美洲文學,無人能自外於波赫士的影響。」言下之意,任何創作或筆觸,多多少少都可以找到波赫士的影響痕跡。的確,即便是裘瑟.阿古瓦盧薩(Jose Eduardo Agualusa),這位被視為非洲葡語文學的健筆與代表作家,在他的小說《變色龍》(O Vendedor de Passados)中,引了一段波赫士的話:希望投胎轉世時,可以變成一個完全不同於現在的自己(膚色、血統、空間、國籍……),而不是只是鄰近國籍的轉換。這個指涉隱約點出個人對身分認同的傾向或想法。仔細琢磨小說的字裡行間,《變色龍》的爬梳鋪陳,更讓讀者咀嚼到波赫士的奇幻與真實:在夢境的界線中閃爍迷離,在過去與未來間飄忽不定,在人與動物間詭譎變身,在真實與虛假間散播謊言與真實。

《變色龍》原著的意涵簡單而易解:《販賣過去的人》。一位名叫菲力士.溫杜拉(Felix Ventura)的人可以「保證您有更美好的來歷」。菲力士.溫杜拉--意思是「幸運的人」--可以發揮他的魔力,重塑他人的過去,再造他者的歷史,讓現在與未來的你,有一個保證完美的過去。換言之,是要力抗時間的定律,創造過去的未來,改變不可知的宿命,變成可掌控的「回到未來」。菲力士.溫杜拉,這位「幸運的人」在蛻變間,有了壁虎、蠍子這些爬蟲類的變形與對話,好似卡夫卡的格里高爾.薩姆莎,醒來突變成一隻大甲蟲。可是卻又在某些真實人生的歷程中變成「另一個我」--「他是我的替身。在人生中我們總有需要替身的時候」,和喬賽.布斯曼、佩德羅.戈韋亞、伊娃.米勒、尤拉里奧、流浪漢伊德蒙多產生交集,編織各人的故事。

當菲力士發現自己的替身壁虎尤拉里奧與蠍子戰鬥身亡後,彷彿失去對話的「它我」,因此書寫變成溝通的管道,言語變成文字,這兒,書寫∕日記再次變成記憶的符碼,菲力士只有在書寫日記時,可以回憶,可以認同。日記的紀錄成為歷史傳承的媒介。《變色龍》從「夢之一」到「夢之六」這六段故事,恰為引線,勾勒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,也在讀者閱讀的焦點模糊處,給予指引的亮點。

「變色龍」有著奇異詭譎的身分,有著人和動物雙重身分的異形,就像另一位阿根廷作家柯達薩(Julio Cortazar)的短篇傑作〈蠑螈〉(Axolotl)一樣,人在觀察水族館裡的六角蠑螈時,突然化身為游在水族箱裡的蠑螈,而蠑螈跳出水族箱外,開始進行人類思考。

閱讀詮釋阿古瓦盧薩的《變色龍》時,可以感受作者找尋過去記憶與身分的指涉,正如小說中提到「我們的記憶大部分都建立在別人對我們的回憶之上。我們會記得別人的回憶,彷彿那便是我們自己的記憶。甚至虛構的回憶亦然。」喬賽因為多年仇敵的死亡,而得知自己女兒的下落,也從死亡的記憶中追回真實的軌跡。阿古瓦盧薩在中譯本序文中特別強調「記憶」與「身分」的意義,而且有意將個人的心路歷程拉抬到國家認同的層次,追溯安哥拉從被殖民到獨立,從共產到解放,從一九七五年的脫離葡萄牙獨立,到蘇聯介入(一九九○),從暴動到再簽和平協定(二○○二)的顛沛中,不斷從記憶中失憶又記憶的錯亂,在人民尚未找到幸運的未來時,需要夢幻的謊言去支撐,從而讓編織夢想的人有了「販賣」的商機。

有趣的是,如果單純從葡語文學面向來看,阿古瓦盧薩的創作一定也無法自外於葡語作家的影響或與之互動。我們在《變色龍》看到薩拉馬戈(Jose Saramago,一九九八諾貝爾文學獎得主)的《所有的名字》)(Todos los nombres)關注的議題。《所有的名字》只有主角人物有名字,尚且是不完整的名字,只知其名喚荷西,不知其姓;其餘小說中的人物均不知其名。薩拉馬戈提出一個身分認同弔詭的省思:「你認識別人給你的名字,卻不認識自己的名字。」同樣地,阿古瓦盧薩彷彿在《變色龍》裡的這段文句中再現薩拉馬戈凸顯的問題:

我有過許多名字,但我想將它們全都遺忘。我希望你為我取個新的名字。

一個名字可能成為詛咒。有些人被自己的名字拖著走,就像大雨過後的泥濘河水,不論怎樣抗拒還是不得不被沖往目的地……其他人正好相反,他們的名字像是一張面具,讓他們得以藏匿、欺瞞。當然了,大部分名字並沒有特殊的力量。我還記得自己人類時的名字,這沒什麼好高興的,但也不痛苦就是了。

「名字(能)不能代表一個人」,這是一個身分和記憶的問題。記憶是過去、是懷舊、是創傷,也是消費。阿古瓦盧薩透過人與動物(昆蟲、爬蟲類)雙身身分去重建歷史,拼貼過去,透過夢境幻化追尋根源,從而在夢中實踐,找到真實。
阿古瓦盧薩的《變色龍》也彷彿與巴西作家奧古斯都.庫里(Augusto Cury)的《兜售夢想的先知》(O Vendedor de Sonhos: O Chamado)的筆觸相仿。阿古瓦盧薩的筆下的菲力士,猶如庫里筆下的胡立歐.薩查爾.藍伯特,像《所有的名字》的荷西,他們在有形的資料檔案中,可記載的歷史中,和可變造的過去裡探討「時間觀∕關」的定律,以及夢境可以傳遞、再現真實,提供心靈慰藉的寓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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